□寒江雪

　　附庸风雅，去欣赏新年音乐会。说实话，我不懂音乐，一件乐器也不会。但我喜欢！这得感谢已故的著名指挥家李德伦先生。80年代初，他老人家在大学里普及交响乐，带着乐团去演奏、讲解。记得那次在北大指挥演奏贝多芬第五交响曲《命运》，大家在他的讲解下听得如醉如痴。提问环节，一位同学提出了我们都想问的问题：如何才是懂音乐？他的回答让我至今难忘：喜欢就是懂！由此，我才敢附庸风雅地出入音乐厅，欣赏高雅艺术。由此，我对指挥家开始有了一份特有的尊重。

　　在现场欣赏音乐，不仅要听，还要看，至少我是这样。我喜欢看前排独奏乐手的全情投入，喜欢看后排鼓手的激情挥洒，我更喜欢看指挥台上的指挥，看他手势的传递、形体的演绎、神态的表达。

　　年少时总以为指挥就是打拍子，甚至就是瞎比划。及长，特别是做了领导，才懂得了指挥的重要性。“乐队指挥并不是瞎比划。他们在一个乐团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，负责调控和引导整个乐队的演奏。指挥需要具备高度的音乐素养和对音乐的深刻理解，能够把握音乐的节奏、节拍，并确保每个乐团成员都能按照指挥的要求精确地执行。他们的职责不仅限于跟随乐队演奏，还需要进行排练，以提升乐团的整体表现。此外，指挥还需要具备管理、人际协调以及演奏指导等方面的才能。”

　　一个优秀的指挥，是音乐的诠释者，是出色的沟通者，是团队的协调者，是艺术的传播者，更是权威的领导者。一句话，他是乐团中的灵魂人物。乐团当中的杰出人物，就是指挥家。

　　意犹未尽地步出音乐厅，悠扬的乐曲还在耳畔回响，思绪却在悄然飞翔。乐队——团队，指挥家——领导者，这中间的逻辑演进，值得深思。

　　一个指挥家，未必是著名的演奏家，他会乐器，但未必精通，好像也没有要求他们必须精通。他一定懂音乐，懂艺术，会领导，能够把乐队里那些优秀的演奏家们整合起来，能够将乐曲塑造成一个统一的、令人信服的整体，使乐团整体的表现能够达到最高标准，实现最佳的演奏效果。

　　“总的来说，指挥家是音乐表演中的一个关键角色，他们在技术和艺术之间架起了桥梁，通过他们的领导和管理，使得音乐能够得到准确而动人的演绎。”

　　指挥乐队如此，领导团队、军队甚至国家不也是如此吗？

　　刘邦草根出身，乡村干部，武功不强，谋略不高，领兵的本领也一般，上战场就是个送死的炮灰，为何能赢得天下，开大汉四百年基业？你看他自己的说法：“夫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，吾不如子房。镇国家，抚百姓，给饷馈，不绝粮道，吾不如萧何。连百万之军，战必胜，攻必取，吾不如韩信。此三者，皆人杰也，吾能用之，此吾所以取天下也。”这妥妥的著名指挥家做派啊！

　　南梁陈庆之“本非将种，又非豪家”，乃寒门出身的一介书生，且“射不穿札，马非所便”——大将的两门基本功“骑射”都不合格！却仅率七千白袍北伐，一路征战：第一战，击败魏将丘大千的七万人；第二战，击败北魏济阴王元晖业的两万羽林军；第三战，击败荥阳三十万大军；第四战，再败元天穆四万大军……从铚县至洛阳，前后作战四十七次，攻城三十二座，皆克，所向披靡，“威震中原，声动河塞”，以至于民谣说“名师大将莫自牢，千军万马避白袍”。他是如何做到的？是士兵的潜能被他充分地激发，战争的艺术被他发挥到极致。这就是指挥家的特质啊！

　　毛泽东终生未放一枪，却功盖秦皇汉武，力压唐宗宋祖，独领华夏风流。何以如此？胸中韬略决胜千里，掌上经纬统领万方，麾下将星云集，挥手将士用命，纹枰虎帐，指挥若定，所以才有四渡赤水、三大战役，才有百万雄师过大江，天翻地覆慨而慷。于他老人家而言，小小的指挥棒胜过马克沁重机枪多矣！他是战争交响曲的伟大指挥家！

　　我又在想，法官不也应该有指挥家的特质？驾驭法庭与指挥乐队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？

　　在法庭上，律师与检察官作为行业精英，他们的对抗（当然也有律师与律师的对抗）是法律的有意安排。法官的作用就是引导、掌控，使法庭按着自己的程序进行，让对抗有序而不杂乱，激烈而不失控——这不就是台上的指挥吗？

　　优秀的法官指挥庭审，让控辩双方或双方代理人全情表演而不出格，畅言雄辩而不过度，激情四射而最终回归理性，在两造相争中保持平衡，最后以理性地判断做出裁判，在案结事了中完美谢幕！

　　不成熟的法官则往往放下指挥棒，提起自己并不精熟的乐器下场演奏。须知台上多是演奏家啊，你的行为放弃了自己的本职，你的水平拉低了乐队的品质，影响了演奏家的心情！注定不受欢迎！

　　想到一则寓言，一只狼追逐一只兔子失败了，狐狸嘲笑狼的能力，狼却说：“你懂什么？他跑得快是为了活命，我追它只是为了吃饱！”我想用这个例子来比喻法官与律师的关系。这似有些不妥，但可说明问题。律师职业的商业属性决定了律师是一份自谋出路的职业，不像老师、医生，找到一个好单位就有了一份保障、一份心安。法庭上律师是为了当事人的利益，也是自己的利益，是为了保障，为了心安，必须全力以赴。而法官往大里说是为了维护社会公平正义，往小了讲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办案任务，要懂得中庸、知止。所以律师有死磕的，死磕的是你的行为动了他的奶酪！戒之！戒之！法官，别忘了你是指挥，不是乐手！

　　我由此又想到法院院长的作用——协调各方，形成合力！依照目前的《法官法》，院长的任职资格条件在业务水平方面远比法官宽松。法院院长有审判专家，但普遍而言，多数院长的业余精熟能力不如法官。法院院长领导的是精英群体。作为领导，我有一个感悟：那就是让一群普通人不普通，难；让一群优秀的人保持优秀，更难；让一群优秀的人更优秀，难上加难！院长难当啊！以我对法院院长的理解，首先你要开得了庭，办得好案，写得好法律文书，做得了当事人的工作。你更要知道法官的重要，能发现他们的优秀，知道他们的特点，了解他们的需求，解决他们的困难。否则，你浑身是铁，又能打几颗钉？

　　所以，一个好的法院院长应该是优秀的指挥家。你应该是先进司法理念的诠释者，是法官利益的出色沟通者，是各审判团队之间力量的协调者，是司法艺术的大力传播者，更是干警心目中权威的领导者。你的语言、手势、形体、神态、表情，都应该像指挥家一样，是为着，而且只为着法官在法庭上倾情演绎司法为民的乐章！

　　指挥棒虽轻，但舞在法官的手中，舞在院长的手中，当与法槌同重啊！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