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暴雨,是从后半夜才开始下的。檐角悬着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了一整晚,让我不得不疑心是哪个莽撞的精灵在摇动它。天光放亮时,我缓缓地推开了窗,却见满园玫瑰正在晨光里舒展筋骨——被暴雨压弯的枝条正在铸铁护栏上一寸寸挺直,凝着水珠的花苞微微颤动。
雨雾初霁,可檐角的风铃仍在轻吟,铸铁雕花护栏上的水珠折射着晨曦,那丛玫瑰的枝条已全然舒展。那些暗红藤蔓正攀着夜色的脊梁生长,那些被暴雨折断的枝条,在黎明前悄悄将伤口淬炼成新生的骨痂。我伸手轻触带刺的茎秆,忽见露珠滚落处,暗红的表皮竟布满细密划痕——原来每寸挺直的脊梁,都浸透了与风雨搏斗的印记。
街道转角传来清亮的哨音,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尚未苏醒,女交警已站在积水未退的斑马线上,藏蓝制服与反光背心勾勒出挺拔轮廓。女交警扬起的手臂像精准的日晷,将车流切割成规整的光阴。昨夜积水中抛锚的校车旁,她单膝跪地检修轮胎,沾着油污的指尖与胸前党徽同样明亮,在晨光中闪烁成勋章上的银芒。她弯腰拾起被风雨掀翻的隔离墩,藏蓝制服沾着泥浆,却把反光背心擦得锃亮如星,恍若春风拂过待放的花苞。
特警训练场的沙砾如凝细霜,可漫漫的跑道上已迎来一片铿锵脚步。女特警队员飞身腾过高板墙,跃过火焰障碍,作战靴扬起细碎沙尘,在朝阳里凝成金色薄雾,飘散的发丝被火光镀成金线。她们谈笑着卸下装备擦拭枪械,可在昨夜紧急任务时,有人把熟睡的女儿托付给邻居,此刻制服口袋里还揣着女儿悄悄塞的纸星星——孩子用蜡笔写着“妈妈是超人”,折痕里还黏着半融的彩虹糖。
户籍窗口的晨雾漫过钢印,女警接过新生儿父母递来的户口本,指尖抚过崭新的姓名页,笑意漫过眼角细纹。当指尖在姓名栏悬停的刹那,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,也是在这般晨光里,自己给烈士遗孤办理身份证时,孩子突然伸手触碰她肩章与警号的动作,睫毛上凝的冰晶,像极了玫瑰初绽时花瓣边缘的冰凌。
正午的阳光穿透调解室的百叶窗,在警徽下映照出一片五彩斑斓。女民警将争吵的婆媳请到窗前,指着被晒蔫的那丛玫瑰轻语道:“你们看暴雨打落的残瓣在滋养新芽,从来刺与花从来共生。那些卷曲的叶片,皆是在替花苞分担灼痛。”她转身记录时,钢笔在调解书上洇开的墨迹,流淌在调解笔录的字句间温情,娟秀笔迹里藏着雷霆结案时的果决,恰似暴雨后土壤里蜿蜒的滋养根系。
暮色四合时,派出所的天井再次飘起了细雨。退休女警回来送锦旗,银发与年轻警花们的马尾交错成时光的经纬。她们一起撑着伞走过铸铁护栏,暗香浮动处,女警用手帕包起凋落的花瓣——那上面密布的纹路,恰似警服袖口经年摩挲出的光泽。逆光里分不清是花瓣在震颤,还是那握枪的手背经脉在跳动,只知那抹红已渗进皮肤,成为铭刻在藏蓝血脉里的年轮。
月光爬上110指挥中心的值班表,那丛夜灯下的玫瑰愈显娇艳。半夜响起的接警台电话铃里,是女接警员沙哑的嗓音穿过城市血脉:“别怕,我们民警马上就到。”她们轻抚着屏幕上跳动的坐标,耳麦的压痕与玫瑰的刺痕,都在夜色里绽放成守护一方平安的图腾。
在那风起时,满眼暗香浮动,我忽然读懂了铸铁护栏上的那些斑驳——不是禁锢,是托举花开的骨骼。正如那女警们制服上的银色警号,既是镌刻责任的铭牌,亦是照亮归途的星辰。在女警们的坚毅眉宇间,她们把岁月磨砺成锋芒,把柔肠锻造成铠甲,让铿锵绽放成这个春天最动人的修辞,亦是让春天永不褪色的、那道绕指柔的钢。
(高波)